欧阳修 与荆南乐秀才书 (宋)欧阳修 原文: 修顿首白秀才足下。前者舟行往来,屡辱见过。又辱以所业一编,先之启事,及门而贽。田秀才西来,辱书;其后予家奴自府还县,比又辱书。仆有罪之人,人所共弃,而足下见礼如此,何以当之?当之未暇答,宜遂绝,而再辱书;再而未答,益宜绝,而又辱之。何其勤之甚也!如修者,天下穷贱之人尔,安能使足下之切切如是邪?盖足下力学好问,急于自为谋而然也。然蒙索仆所为文字者,此似有所过听也。 仆少从进士举于有司,学为诗赋,以备程试,凡三举而得第。与士君子相识者多,故往往能道仆名字,而又以游从相爱之私,或过称其文字。故使足下闻仆虚名,而欲见其所为者,由此也。 仆少孤贫,贪禄仕以养亲,不暇就师穷经,以学圣人之遗业。而涉猎书史姑随世俗作所谓时文者皆穿蠹经传移此俪彼以为浮薄惟恐不悦于时人非有卓然自立之言如古人者。然有司过采,屡以先多士。及得第已来,自以前所为不足以称有司之举而当长者之知,始大改其为,庶几有立。然言出而罪至,学成而身辱,为彼则获誉,为此则受祸,此明效也。 夫时文虽曰浮巧,然其为功,亦不易也。仆天姿不好而强为之,故比时人之为者尤不工,然已足以取禄仕而窃名誉者,顺时故也。先辈①少年志盛,方欲取荣誉于世,则莫若顺时。天圣中,天子下诏书,敕学者去浮华,其后风俗大变。今时之士大夫所为,彬彬有两汉之风矣。先辈往学之,非徒足以顺时取誉而已,如其至之,是直齐肩于两汉之士也。若仆者,其前所为既不足学,其后所为慎不可学,是以徘徊不敢出其所为者,为此也。 在《易》之《困》曰:“有言不信。”谓夫人方困时,其言不为人所信也。今可谓困矣,安足为足下所取信哉?辱书既多且切,不敢不答。幸察。 译文: 我(欧阳修)顿首禀告乐秀才足下。当初乘船相遇,多次承蒙您来看望我。又承蒙您把自己所写的一册书(送给我),在此之前与我交谈,就好像后进见前辈时拿着礼物求见(的礼仪一样。)田秀才从西来,送给我信;这以后我的家奴从府回到县里,又等到(得到)了您送的信。我是有罪之人,众人所共同鄙弃,但是您尊重我的礼节像这样,我怎么能担当得起呢?担当了您的礼节没空回复,(您)应该就断绝交往的,但是您再次送信;再次送信但是我(依然)没有回复,更加应该断绝交往,但是您又送给我信。为什么(您)这样殷勤呢!像我欧阳修这样的,不过是天下不得志且卑微的人而已,哪里值得让您恳切到如此地步呢?先生力学好问,急于为自己谋划才这样。但是承蒙先生索求我所写的文字,这似乎有超越过往听闻(之嫌)。 我年轻时从考中进士到相关部门(任职),为作诗写赋而学习,以之备战科举考试,总共考了三次而得第。同读书人相识的很多,所以常常(有人)能说起我的名字,而且又因为跟我交往的人偏爱我的私心,有的人过分称赞我的文字。所以使先生听到我的虚名,而且想见识我所写的文章,原因就是这样吧。 我从小孤苦贫穷,贪图薪水官职来供养母亲,没有空闲跟从老师极力钻研经籍,来(全面)学习圣人留传的学业。而广泛粗略地阅读经书史籍,姑且随世俗写所谓的时文的原因,都是钻研经书传文,移此种说法相并到另一种说法,(自己)认为(所写的文章)轻薄,不朴实,恐怕不被时人所取悦,没有高超出众像古人这样自立(一家之言)的内容。但是相关部门过采,多次因为先生夸赞读书人。等到中进士以来,从以前所写文章的不足来适合有司的举荐并且担当长者的了解,这才大大改进了我所写的文章,差不多可以在世上立足。但是(我)言语出格因而招致罪至,学业成但是身心受辱,为彼就能获誉,为此就要受祸,这就是明显的后效。 那些时文虽然说浮巧,然而它们写得成功,也不容易。我的本性不喜欢但勉强去写文章,因此与同时代人所写的相比,更加不工巧,但已足以获得俸禄官位并谋取名誉,是顺应时俗的缘故。先辈(乐秀才)少年志盛,正想在世上取得荣誉,那么不如顺从时俗。天圣年间,皇上下诏书,申敕(命令)学者摒弃浮华,这以后文风(有)大改变。现在的读书人所写的文章,文雅适当有两汉(西汉东汉)的文风了。先辈(乐秀才)去学习它,不过只是顺应时俗取得荣誉而已,假若那些最好的文章,这是同两汉时期读书人的文章价值高度相等的。像我这样的人,这以前所写的文章已经不值得学,这以后所写的文章太谨慎不能学,因此我犹豫不敢拿出自己所写的文章,因为这个原因。 在《易经》的《困》篇中有这样的话:“有的话不诚实。”说那人正处于困厄时,他的话不被别人信服。现在(我的处境)可以说困厄了,怎么值得被先生所取信呢?惭愧先生的信既多且殷切,我不敢不回复。恳请先生体察(我的心意)。 (责任编辑:admin) |